岁月如刀（系列随笔）

下雨天

兄弟

我家大宝文秀才！这句话一直挂在周老汉的嘴上当歌唱。当然那时候说这句话的时候，他并不老，也就三十来岁。而他颈项上骑着的大宝并非他的亲生儿子，而是他的侄儿。但谁能说自己的亲生父亲一定比自己的大伯对孩子好呢？周老汉的弟弟周老二乐得哥哥照顾自己的孩子，照顾自己的家，周老汉终身未娶，他们两个男人养一个家，就显得轻松多了。周老二的老婆吴翠花接连又生了二宝、小丫。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。
但再和睦的家庭也会发生争吵，周老汉一家也不例外。至于到底为什么吵架呢？外人都不太清楚，常言说的好，清官难断家务事。可我们是小孩子，小孩子就喜欢凑热闹，且表现出无所顾忌的兴奋来。不像大人们一边劝架，一边巴不得打的更厉害些，这根据我成年后的一些体验。有几次，我们看到很奇怪的场景，那就是兄弟俩一起打一个女人，她就是吴翠花。吴翠花往往被两个男人打的哭爹叫娘，凄惨无比。她看起来很横也很辣，和男人厮打，毫不服输的样子，衣服破了，头发乱了，脸上淌血了，然后就从男人的胯下钻出来，找可以进攻的农具，她喜欢拿着舀大粪的瓢，土话就是尿瓢，然后直冲过去，对着两个男人乱挥一次。其实并没有挥起来，因为男人一只手就把武器给夺过去，骂道：臭婊子，想死啊！看来老子撕碎你的老烂b……这样的国骂在于周老汉兄弟俩已经不新鲜了。可以说他们是村子里很多孩子骂人的启蒙老师。
吴翠花没有能耐了，只有坐地下嚎啕大哭，像杀猪似。然后又躺地下滚来滚去。那个文秀才的大宝在一边和孩子玩泥炮，对于这些经典老戏无动于衷。我们对吴翠花表示出极大的同情，但同时又很纳闷，为何不是丈夫的男人对一个女人可以这样呢？在我们的记忆里，只有丈夫才可以行使这样的权利。后来渐渐大了，我们才明白了原来他们兄弟俩伙同一个女人睡觉。后来我成人的时候，母亲说她亲自从屋子的山墙上看见过，那时候的山墙上面半截是空的，你只要悄悄端个梯子靠在墙上，那么隔壁的一切尽收眼底，幸好那时候没有照相机，否则乡村也会出现“艳照门”。这个信息对我并没有产生好的或者坏的影响，我对此还只是停留在好奇的阶段，与道德评判无关。
小时候的情景还记忆犹新的就是他们和好之后，又如同雨过天晴了。周老汉边喂养家禽，边带孩子，还要做家务。记得夏天的时候，他家门口总是摆放着一张凉床，上面垛着一盆稀饭，旁边还有一盘咸菜，萝卜干或者咸豆角什么的，另外加上一盘香喷喷的面巴巴，看着就想吃。他们家的门口总是用大扫帚给扫得干干净净，几颗茂盛的椿树洒下一地阴凉，在很多人看来，这样的晚餐环境是让人羡慕的。
渐渐地，我们大了，上学了，后来去外地读书了，也就很少在家门口溜达或者疯玩了。周老汉也老了，首先是头发白了，接着是背驼了，后来就经常咳嗽。吴翠花就开始掌握了一些权利。例如可以拿鸡蛋去街上换几毛钱，买件好看的衣服穿穿。如果周老汉很能干的话，那鸡蛋壳子她也别想看见。都被周老汉拿去卖了，或者煮给大宝二宝吃了。周老二是只默默下地干活，他兄弟指到哪他就走到哪，从不违抗他的旨意。所以就有让说周老二不过是一个奴才罢了。可仔细想想，周老汉才是奴才，因为他替弟弟当家，为的还不是大宝二宝的前途么？可惜的是大宝二宝都不是秀才或者都没有成为秀才，而成为了八十年代的民工。一起外出在工地上做活，大宝在外地娶了媳妇，实际上做了倒插门女婿。家里一下子清净起来。
有年，我回家的时候，看到周老汉家的房子整个火车厢似的，不过是一节废弃了的火车厢而已。有些苍凉的感觉。周老汉已经病倒了，很少下地走动。吃喝都由弟弟周老二送到床边。吴翠花是懒得去服侍他的。
后来我也离开家乡。间或回去我也是听妈妈讲了一些兄弟俩的事情。说老二迷上了赌博，却又不知道牌九为何物的赌博！他八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，也就是睁眼瞎子。可是他喜欢往牌场上凑，每次都是从人逢里往里钻，钻到桌子拐角站着，看庄家跟前的钱堆得高，他就把钱压上去，当别人说他赢钱了他就赢钱了，当别人说他输钱了他也就输钱了。至于到底是怎么输赢或者到底是输还是赢，他根本没有插嘴的份。他就怕别人对他说：走！别在这挡事！那样的话，他就失去了魂魄，晚上也就无法睡觉了。我问母亲他怎么有钱赌？母亲说他把家里的鸡蛋偷去卖了，还有大米、小麦。说有次，我母亲都睡觉了，他竟然把半口袋的米背到我家门口，敲开门，要母亲给买下来。总之他偷家里能偷的一切，随便你给几个钱都可以。最终被周老汉发现了，周老汉发誓：你再敢去，看我打断你的狗腿！可周老汉终于是没有打人的力气了。只有随他去了。对此，吴翠花就拿分家来要挟。如果搁现在就是离婚相要挟了。那天，吴翠花和周老二又吵得难解难分，一赌气就往已经出嫁的小丫家去了，她对我母亲说要去叫小丫回来分家。母亲没有劝住她。
第二天，母亲很早去后面的厕所蹲下后她吓了一大跳，因为她看见隔壁的周老二正站在树下面，似乎看着她。母亲骂了句真不是东西后就赶紧提起裤子，她要当面对着他狠狠骂几句，如果翠花回来一定和翠花说。母亲怀着愤怒的心情走到树下，却发现周老二并没有动，近前一看，天啊，他的舌头伸得那么长！赶紧是死了！母亲抬头看到一根细麻绳勒住了周老二的脖子，脚下有只躺倒的凳子。无疑，周老二上吊死了。母亲叫人来把他放下来，有人摇头说：真是呆，树上的桑果还没有熟，他就上树摘桑果了！原来他吊死在一颗缀满青青桑果的树上。
周老汉把自己的棺材与寿衣都给了自己弟弟，他笑着说：我真走运，马上又做新的衣服了，棺材睡新的，哈哈。那些从周老汉身上脱下的寿衣真的很脏了。他因为天冷，就把寿衣当保暖衣服穿了。而棺材也是多年前就准备好了的。周老二就这样死了，死得很悄然。在这之前，他多次手拿一个药瓶说要寻死，都是假的。这次倒是来真的了，来真的时候，没有任何预言与动静。
不久后，周老汉也死了。当弟弟死了之后，就不再有人给他递水送饭了，饿也饿死了。都说他是饿死的。
但俩弟兄终于是在另一个世界里相聚且争吵与和好。

那个火车厢似的房子也不在了。那里成为一块废墟，包括我家的老房子都不在了。现在吴翠花和二宝住一起，确切的说住在二宝夫妻俩后面的猪圈里，一张小床，上面是烂被絮。一个煤炭炉，做饭。而她的眼睛几乎完全失明了！日子苍老的无法再苍老了！

怀化游子

原发于自由之声论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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