钱理群传授在烟台大学的讲演返回列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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标题：进入大学有三项任务：知识、友谊、爱情

地点：烟台大学建筑馆

　　今天看到诸位同学，很自然想起48年前的我。当时，我17岁考入北京大学，录取通知书上写道：祝贺你考取东方莫斯科大学！。因为当时我们国家从大学到各个方面都向苏联学习，所以把北京大学叫做东方莫斯科大学。
　　上大学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，如何度过人生最宝贵的时间？
　　16岁到26岁是人生的黄金岁月。人在16岁以后开始独立，26岁以后就要考虑结婚家庭等问题。这十年是人生最独立的岁月，最没有包袱。如何度过这个最独立的岁月，这是摆在大学生面前的问题。
　　中学到大学是个最大的变化。在中学听父母和老师的，而入大学以后就是公民了，享受公民的权利。中学被动接受教育，大学独立自主，有了自主的权利。通过发挥本身的主动作用可以设计发展本身。
　　最近，有一位同学给我来信，说上大学以后感到很失望，特别是有些老师的课实在太差了。我说，每个大学都有不怎么样的教师，北大也不例外（笑声）。关键是上大学以后时间空间属于你本身了，本身掌握本身，不能彻底依赖老师，必要独立自主和本身设计。
　　大学是干什么的？在大学要完成什么任务？周作人说：一切顺其自然，人的生命与自然季节一样，中小学时代是春天，大学是盛夏，毕业后是秋天，我这个年纪是冬天（笑声）。自然季节与人生季节不能倒置。我们现在的问题是两个季节的倒置。老大娘扭秧歌非常风行，老夫聊发少年狂。相比之下，少年却很老成，这就出了大问题。在我看来，人的青年时代“此时不狂更待何时” （笑声）？季节是不能超出的。让儿童救国很荒唐，这是大人的失职、儿童的越权。中国常常出现失职和越权的事情。
　　进入大学有三项任务：知识、友谊、爱情。有些事是可遇不可求的，但遇到了就千万别失去。我在中学和大学就遇到过非常喜欢的女孩，但当时不敢，也有些懵懵懂懂，不太明白（笑声）。爱情是人生最美好的，大学毕业后再来谈爱情，功利必然在此中了。同学的友谊也是超功利的，这是单纯的友谊，进入社会后就变味儿了。同学相会时候，回忆起单纯无邪的友谊，大学确实是人生最美好的季节，追求人生最美好的东西，这是年轻人的权利，要大张旗鼓去做（笑声）。
　　大学培养什么人？培养专家还是得到谋生的手段？还是鲁迅说得好：一要生存、二要温饱、三要发展。功利是不可回避的，但人不仅有功利目标还要有精神目的。不能局限于专业技术人才，更必要做一个健全发展的人，更要有人文关怀。人文关怀是人的精神问题。此中涉及到一是人生目的问题，二是人与人、人与自然关系、人与宇宙之间的问题。因此，要有合理健全的关系，创立本身的信仰。奠定安身立命的基础，不停开拓本身的精神空间，提高本身的想象力和创造力。
　　鲁迅说：大学的根本任务是立人。我提出，大学要打好两个底子，一个是专业知识的底子，大学打好基础就有了毕生学习的基础；二是打好精神的底子、人文关怀的底子。这两个底子，特别是精神底子非常重要，因为大学确立的目标就是培养健全发展的人。
　　大学的三项任务之中，友谊和爱情我就不多说了。
　　我在谈谈怎么读书的问题。鲁迅说读书如赌钱，连夜打牌被公安局捉住放出来之后还要打（笑声）。我也喜欢打牌，每次拿牌都变幻无穷。真正会打牌的人是不追求钱的输赢，为赢钱去打牌属于下品。读书也是一样是为了好玩，为读书而读书，这是超功利的。周作人说读书人如烟鬼。毛泽东和邓小平都是烟鬼（笑声），他们不在乎抽烟本身，而在乎手捏着烟卷注视着烟雾缭绕进入地步，其乐无穷。
　　我们中学教育最大的失败就在于，把读书变得如此之累，把最有趣的读书变为最乏味的事（笑声）。这种读书学习是压抑人，让人苦不堪言。什么时候我们为研究而研究、不为测验而读书，那才是真正的读书。金岳林先生在西南联大讲课时，巴金的夫人向他发问：逻辑学有什么用？金岳林答：为了好玩（笑声）。金岳林是个天真的人，在家里抱着大母鸡一起吃饭（笑声），他还随身带梨，与小孩子一起做比梨大小的游戏。他上课爱发问女生，当时女生身着蓝色旗袍，穿有差别颜色毛衣。金岳林发问时会说，今天发问只穿赤色毛衣的女生。那些女生既兴奋又紧张。金岳林终身未娶，追求林徽因不可，却还是梁思成家的常客和好友。林徽因去世多年后，有一天金岳林突然给朋友发请帖，请大家吃饭，大家不知何意。宴请开始时，他宣布今天是林徽因诞辰60周年纪念日（笑声）。
　　我认为，好玩是一切研究的真谛。鲁迅说年轻人大可看本分以外的书，学理的偏看文科的书，学文的偏看理科的书。周作人自称为杂家，劝年轻人读专业以外的书。五四的传统是文理交融。恩格斯评价文艺复兴是巨人的时代，巨人多才多艺，在几个专业都发出灿烂的灿烂，如达芬奇，他们没有成为分工的奴隶，性格全面发展。鲁迅和郭沫若原来是学医的，受过自然科学的严格训练。还有考古学家斐文中、物理学家丁锡林，他们都写出精美的作品被收录在文学作品集之中。杨振宁和邓稼先在西南联大读书时，常常在树下背诵古诗。杨振宁的美学论文造诣很高。可见文理两个方面不可偏废。1949之后大学体制的改变，专业分得越来越细、越来越窄。
　　说到这里我想起了我的大哥——黄河泥沙专家钱宁，我最初就是从他那里知道的曹禺及其作品。他对于红楼梦也有研究，甚至还影响到他的黄河泥沙研究。去世前写文章，呼吁创立黄学——黄河学，黄学与红学相媲美（笑声）。这样的想象力，只有进入必然的地步才会有。最高的地步必然是文理交融的。后来他的学生在专业上超过了他，但是在精神地步上与他距离还很大。这主要还是知识布局的问题。知识在达到必然高度时，就会出现差距。知识背后是个精神地步的问题。理科学生首先成为专业人才，理科学生比文科学生毕业更难些。问题是，理科知识会把你带入一个陌生的世界，甚至使你把技术世界当做独一的世界，把你的精神天地限制在这个技术世界。比年来产生的几个理科学生事件，分析精神沙漠化的危机。清华大学一个学生用硫酸泼熊的事件，北京大学一个毕业生在美国枪杀他的老师和同学的事件，等等。他们都是缺少人的关怀，靠技术吃饭，把本身东西化，最后变为了专业知识的奴隶。这些都属于现代科学技术病。既要进入专业，又要走出专业。专业之外有更广阔的空间世界、丰盛的精神世界。在这个世界里，人得到了自由，成为本身的人。当然这并非说，文科就不存在这个问题。
　　我还要对于学外语的同学说几句。现在，许多人学习外语越来越技术化、东西化。他们缺少必要的文化修养、文学修养。只会外语已经没有什么优势。在外国生活几年外语比你说得好。因此我们要学习语言背后的东西——文化，不能单纯学语言。我们的视野应开阔些，还有德语、法语、朝鲜语、蒙语，不能局限于英语世界。在精通一种语言的基础上，旁通几种其他语言。
　　关于读书范畴，实际上是在设计知识布局的问题。也就是自我设计、自我知识布局的设计。古希腊格言：认识你本身。周作人谈到，我们知识中心围绕什么。至少应由五个方面：生理学、性知识；心理学；生物学、社会学、民俗学、历史；天体物理等自然科学；哲学和数学。所有的学生作为一个现代知识分子，都要有语言的知识基础：中文和外语。这几年人们忽略了对于中文的学习，包罗中文系的学生。我就常常给博士生改论文的字句、改标点符号（笑声）。这是一个重大的变异，我们正在失去母语，我们面临母语的危机。这是非常令人发急的问题。哲学思维对于大学生很重要。还有大家忽略的数学。差别专业对于哲学和数学要求不一样，数学是在训练人的思维。专业基础知识方面要读经典著作、要博览群书。最好读原文、原著，反复读，实在读不懂得处所看看注释类的书。经典著作读透彻了，由此生发出去。比如中国现代文学，主要是读鲁迅、周作人、胡适这三个领军人物、精华，把功夫下足了。我的一个在国外的学生说，西方每一个民族都有几个精神源泉的作家，在现实生活中遇到问题，就到作家那里求解。比如莎士比亚、歌德、托尔斯泰。差别的职业也都有个精神依靠问题，我觉得，至少要看论语、庄子、诗经、楚辞、唐诗、红楼梦、鲁迅。北大鼓励学生听讲座，不求其深、开卷有益。以旁听课为主，该上的课不上，不该上的课上。北大的学生信息遍及，在北大听就够啦，许多学术信息大部分是听来的，道听途说，然后胡说八道（笑声）。知道的多就比你高。特别是文采是熏陶出来的，不是成心培养出来的。我在做王瑶的学生时，就是在他家胡聊，王瑶老师的烟斗一时也不灭，我们这些学生就是在他的烟斗下熏出来的（笑声）。读书学习必要献身精神。这些年不谈献身了。我至今记得入学时王瑶老师对于我说：时间是个恒量，一天只有24小时，就看你如何支配了。有所得就有所失。玩的时间、打扮的时间花费多了，不能设想读书还有更多的收获。这是一个价值判断问题，我并非说，读书就是比玩、打扮好（笑声）。
　　如何处理物质与精神的关系？鲁迅说一要生存、二要温饱、三要发展，这个发展就是精神方面。“安贫乐道”是骗人的东西，讲“安贫乐道”的人常常是那些不存在贫困问题的人（笑声）。对于付基本物质要求，我们要理直气壮，这是我们的权利。有了基本保障之后就要本身设计本身。我对于本身的设计物质在中上程度，得有个书房——属于本身的精神空间。在精神上我要求一流的。学习要沉下来、潜下去，精神沉静。现在人们暴躁得很。要有长远的设计和发展，不要为一时一地所迷惑。北大诱惑太多，受外界干扰大，烟台诱惑、干扰少些（笑声）。现在大学生致命的弱点是懒，睡懒觉叫做“九三学社”。大学时代是人生的筹备阶段，不能总追求一时的成功。
　　在中国什么人吃得开？我以为，一是家里有背景；二是没道德原则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红黑黄道什么都干；三是有真正本领的人。我常常对于我的学生说：你是一个没背景、有良心的人，那只有一条路可走——学习本领吧（笑声）。沉潜十年，这是我对于我的学生的要求，也是我对于大家的诚心但愿。不要急于表现本身，要有长远的功利，做十年之后发表本身意见的人（笑声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