蝶恋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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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


我叫小蝶。

母亲说她生我的晚上，放在她房间里的昙花几年来第一次开花，父亲当时非常高兴，认为是吉兆，笑着说我是蝶恋花，这昙花难得一开，我也赶着一睹这花的艳姿，当即给我取名小蝶。

三岁那年我在门口玩耍，遇南山梅山寺智空主持来家里化缘扩建庙堂，老主持告诉父母说我18岁时有桃花劫，需要认给观音做儿女才能化解。父母生我一女自然万分疼爱，更害怕有任何闪失，认给观音也不过是每月多给寺庙几个香钱，自然很高兴为女儿祈求一份平安。

自此每年生日这天，我都要随着母亲去梅山寺祈求平安。

而今，刚好18岁。我已出落的亭亭玉立，也有着女孩儿的顽皮，但平时也就只能让婢女把秋千荡的更高些，好看看外面的热闹，我时常要怪那个大和尚多嘴，以至于我一说出门游玩，母亲便要用那大和尚的话告诫我，说过了这个秋天，明年儿你就真的是蝴蝶可以到处飞了。于是我常要依在花园的栏杆处，望着满园的百花发呆，想着明年我就是一只美丽的蝴蝶可以到处飞了。我更加期盼18岁生日的到来，生日这天我也可以从轿子里偷偷看看外面的世界。

那天我穿了件与秋天明显的对比的颜色的桃花红纱裙，母亲帮我把长发也用桃花红的绸带挑出，打出个蝴蝶结，长长的头发一直垂到腰。

“母亲，听说今天庙里很热闹”我高兴的问着母亲
“今天寺里妙花师傅传法，很多人来听，待会你不要乱跑，不要走丢了”。母亲叮嘱我说。

我听说过梅山寺的妙花和尚，是还在襁褓中就被人丢弃在梅山寺门口，被大和尚收养，取法号妙花，佛性极高，但这妙花除每日诵经养花之外，极少与人言语，寺里还给他独自一静舍，很多人远道而来就是要来听他说法的。梅山寺也因为妙花闻名千里，渐渐扩大起来，回复传说中的一百间屋舍。

我们家每年都要多给许多的香钱，也因此成为梅山寺的上宾，每次上完香我们都会去寺里厢房休息，等吃斋饭。母亲必要和大和尚说说怎么给我避灾的事，这个是我极其厌烦的，听了十几年了，于是我趁着母亲和大和尚商讨之时偷偷的溜了出去。

我怎能错过这样是盛况呢？梅山寺百年古树下，妙花一身白色僧袍，风吹着百年老树沙沙作响，也吹着妙花的僧袍飘逸起来，几百人席地台下，我的目光移至妙花的脸上，那是一张俊秀的刀刻的脸庞，犹如我家那棵昙花，没有丝毫尘染，我忽然很想去认识他。

法会已过，众人离去，妙花穿过偏廊，向寺院后院走去，我悄悄的跟在他后面。妙花回到静舍，拿出小锄，来到花园。我猫着腰，轻轻的来到他的背后，伸出右手拍了下他弯下的背，大声问道，你就是妙花。妙花显然被我吓到了，猛然一回头，我来不及后退，四目相对，我愣愣的看着他，妙花此时像是惊讶我的外貌，又像是惊讶碰到相识的人，眼珠子一动也不动盯着我，我看见在他眼里的我正化成一只蝴蝶翩翩起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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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

梅山寺的静舍里，慧真和尚的养的一盆昙花今夜要开了，慧真摆好茶水，让小沙弥去邀请花友梅二今夜过来共赏。

这梅二乃是此地的种梅高手，生的丑陋，指如枯柴，就如一个竹竿打造的人，人们说他前世是梅的精灵，此生的精气都被那些梅花吸去了。经那双手栽种的梅花朵朵硕大，奇艳无比，红的如少女鲜血，白的如佛前的莲花，又被称为梅圣。

这梅二踏着二更的月色来到静舍，秋夜薇寒，月色也透着几分冷艳，慧真和尚与梅二临窗而坐，品茶赏月等候昙花开放，慧真和尚说着昙花在佛中的故事，二人花中生趣，倒也不觉寂寞，不想已到三更，朝露渐起，雾色迷胧，那弯月已成一线白，就在这时，屋内的昙花沾着朝露露出真容，霎时满舍增辉，飘出淡淡香气，二人均被此花的美艳惊呆，迟迟不能言语。那小沙弥刚好起来，来到此屋，提醒说，梅二先生的画梅堪称一绝，为什么不画下此花呢。

此语当真是惊醒梦中人，忙令小沙弥取来笔墨纸，梅二妙笔生花，顷刻间，那盆中的昙花像是开在纸上，大家啧啧称赞，慧真当即挂到那盆昙花后面，再一看犹如后面放了一面镜子。

这昙花乃是从佛国带来，原是一盆供奉在佛前的花，沾的几分灵气，来到静舍多年，虽没有开花，但终日听慧真诵经，竟自修了元神，得一次花开，今夜刚好可以走出来，但昙花一现，终究是要默默静美，现得以梅二妙笔，这昙花元神在昙花谢去之时偷偷付到了纸上昙花。人人后来看到这副昙花图，有时候竟会误认为是昙花开了，得知乃是一幅画，总要称赞是神来之笔。却不知道画中花此时已无真假之分。

一只忘记回家的白粉蝶，在冬天来临前用最后一丝力气寻香而来，刚一进来，舍内的温暖和那朵昙花让她以为春天来了，她努力的飞到了昙花上面。昙花看她奄奄一息，生了怜爱之心，用自己的花蜜滋养着这只白粉蝶，白粉蝶得到昙花的帮助，渐渐恢复生机，无人之时便为之翩翩起舞，白粉蝶渐渐也能成了纸上的画蝶，连慧真他们也记不起当时作画时是否添加了一只白粉蝶，那白粉蝶实在是蝶中小蝶，又是白色，不仔细难以发现。春暖花开时这白粉蝶定要飞到外面取四更朝露来给昙花喝。二人一起听慧真诵经，嬉闹，日久生情，是谁也离不开谁。

慧真和尚圆寂后，静舍暂时空下来，只命小沙弥偶尔来打扫，添香。一日夜晚，小沙弥来静舍找慧真和尚的手抄经书，将烛台放在画前的桌子上，那盆昙花由于元神出来，原来的身躯早已烂死。一阵清风吹进，烛台倾倒在画上，蜡烛垂泪，等那小沙弥发现，已经无法挽救，吓呆了的小沙弥忘记扑灭烛火，一口气跑到外面，只知道去喊人救火。

火很快烧到昙花，昙花自知自己无法离开画中，便使劲摆动花瓣希望白粉蝶能弃他而去，白粉蝶用双翅紧紧抱紧昙花不愿意离开，白粉蝶流泪了，这是她第一次学会流泪，她希望用自己泪水可以浇灭这烛火，可是她的太小了，火却越来越大，他们紧紧的拥抱着，白粉蝶心里暗暗道，佛啊，你若可怜我们，让我来世可以再遇见他，我只求亲口告诉他我爱他。

火越来越大，烧到静舍，烧了梅山寺99间屋舍，梅山寺遭遇百年来第一次灾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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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

妙花眼里的白粉蝶舞着舞着，变成我的影子，我流泪了，这是我十八年来第一次流泪，母亲曾说过我是笑着来到这个世上的，我一睁眼就看见了那颗盛开的昙花，咧着嘴笑了。此刻我才知道这一切的原由了，那是我还是白粉蝶时死前向佛求来的。

我说“你是画中的昙花，也是现在的妙花”
妙花点点头，口念一句“南阿弥陀佛”。我不顾一切的上前抱住妙花，我哭着大声喊道，你为什么是妙花，你为什么是妙花，你知道我求的此生为了什么了”。

妙花告诉我，他本就是佛前一物，修得之后贪恋那画中永恒之美，成了画中物，已是大错了。和白粉蝶日久生情，后又造成白粉蝶为那假花送了性命更不该了，佛开恩，给他这世来传法赎罪的。

我刚要再说话却听见母亲的呼喊声，我忙擦去泪水，我看着妙花的眼睛说“我知道，你骗我，你一定是骗我”，我知道他是骗我，他看到我时的眼神欺骗不了我，我是从他眼睛里记起前世，他没有忘记，他带着记忆来到转世，就是来寻找那只白粉蝶。我寻着母亲的呼喊声匆匆离开。

自此我的所有记忆恢复了，前世的今世的，我第一次感觉这满头乌发就是那三千愁丝，缠绕我几生几世来的。可是这样的事我又总能对父亲母亲说呢，我说他们也不会相信的，人们一定以为我得了痴心病，以为妙花是个不净的和尚，我只有终日以泪洗面，熬成了桃花瘦。

那日主持和尚来到我家，母亲请他来为我诵经祈福，我看见大和尚向母亲轻轻的摇摇头，母亲掩面跑了出去，父亲来到我床前，说“蝶儿，你赶快好起来，你要什么父亲都答应你”。
我知道他们是安慰我，我已经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，连是白粉蝶飞向昙花的力气也没有了。我告诉父亲，我要听梅山寺妙花师傅诵经。这样的要求当场就允许了，是啊，谁也不忍去剥了一个将死之人的愿望。

那日我像是好了许多，早上起来还喝了半碗莲子粥，母亲非常高兴，说这是佛保佑的。我让母亲拿来那件我最喜欢的素白蝶舞裙，那是父亲母亲在我１８岁生日特地找人定做的，上面绣有２０００只白粉蝶，那白粉蝶用银线修上，在月下发出淡淡光亮，栩栩如生跃然裙上，翩翩起舞。

妙花来了，穿着素白的僧袍，飘逸而来，只是他瘦了，像是一阵风也可以吹倒，我心疼的擦掉眼角的泪水，我告诉母亲我想独自一人听妙花诵经，不想被打扰。

现在，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妙花二人，妙花走到我床前，手捻佛珠，我看着他的眼泪顺着脸颊打湿衣襟。我没有再流泪，我用最后一丝力气保持着微笑，我母亲说过我在睁开眼看到昙花第一眼就笑了，我现在看到我前世的昙花了，他就在我眼前，我没有理由不笑。我笑的很灿烂，像是一只在百花园里忙碌的白粉蝶。我们始终不语，唯有默默相望，忽然我心中一口气，一片艳红的血染红我那百蝶裙，脸上最后一丝桃花红也没有了，我呼吸急促起来。慌乱中我感到妙花抱住了我，我脸上有他的泪水，我使劲的把嘴凑到他耳边说道“我爱你，爱你两世了”。说完我发现我变成一只白粉蝶离开了我的躯体。

我看到妙花抱着我的躯体，又放好她，俯身亲吻了我的额头，他对着她说，是他错了，他当时为了能再遇见那只白粉蝶，向佛祈求来世愿皈依佛门，留在静舍，在人间传法一生。只是今世，那只白粉蝶也已是人形。他说来世他愿意带着两世的记忆做一名最最普通的人，让花恋蝶。

佛说，白粉蝶，你已经说了你要说的话，你后悔吗?我拍着翅膀告诉佛，我至死不悔。